周家口图（据民国二十二年《淮阳县志》）
水是生命之源、文明之基，也是城市的摇篮和命脉。滨水而生、逐水而居、临水而筑、诗意栖居，是人类亘古不变的选择和追求，水系的演变对于人类空间聚落以至城市的形成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和影响。
位于周口中心城区李庄的水灌台是河南省境内保存较为完好、遗存较为丰富的大型古文化遗址——龙山文化遗址之一。相传大禹开通九河治理水患，曾在此筑台观水象。这一遗址证明了中心城区一带在夏商周三代以前就有先民聚落。此后，也有一些活动记载散见于历史典籍之中。然而，就城市的起源和肇始意义而言，不能不好好回望、寻找和求证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周口西老寨。
傍水而生西老寨、永宁集
按照常规的解释，城市也叫城市聚落，是以非农业产业和非农业人口集聚形成的较大居民点。就字面意义理解，城市是“城”与“市”的组合词。“城”的本意是城邑四周的墙垣，主要是为了防卫，并且用城墙等围起来的地域。《管子·度地》说“内为之城，外为之廓”，《说文解字》又有“城，以盛民也”之说。“市”则是指进行交易的场所，《易经·系辞下》里所谓“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这两者都是城市最原始的形态。
考察周口的城市历史，有这样的表述：“据史料记载，明朝初年，附近农民为了交换农副产品，在沙河北岸依岸建寨，形成自然双日集市，名为永宁集（今西老寨）。集上设有乡里。该集归属淮宁（今淮阳县）与商水两县分治。永乐年间（1403年~1424年），由于开发了淮河、颍河、贾鲁河漕运，沙河南岸子午街（今老街）又新开辟了一个贸易市场，形成单日集。由于永宁集与子午集为沙颍河所阻隔，商旅不通，物资交流不便，始有一周姓船户(口传周国昌)冲子午街北口辟一渡口，以摆渡来往客商和交流物资。时人称该渡口为‘周家埠口’，亦称周家渡口，周家口即由此而得名。”
史料中的永宁集，当是比较丰富而清晰的。比如乾隆《商水县志》里面就有 “永宁集，在沙河北岸，依砦结庐因名”的记载。对此，已故的现代周口文史大家岳献甫先生在其《漕运重镇周家口》里也有详细的考证，以为“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为恢复中原农业大举移民，山西移民相继来到陈州之地，开始有人在沙颍河的北岸结庐建寨，形成自然双日集，名为永宁集（今大闸北侧，过去称西老寨）……明朝时，周家口和永宁集是两个各自独立的集市，位于北岸的永宁集规模较大。清顺治十六年的《商水县志》记载,周家口，在沙河南岸，明代居民不过百家；永宁集，位于沙河北岸，东西五里，南北二里，商贾辐辏，称巨镇云”。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西老寨、永宁集成于明朝初年，一如笔者在《三川再钩沉》里的论述，是在 “元新开河”的沙颍河岸边依寨结庐的，而彼时颍河故道尚存（在周家渡口的西边，现在的新街口向南），贾鲁河的河道则在东边同颍岐口（李埠口高山顶处）相连通，还不是后来意义上的三川交汇之形制，永宁集向东当时也不存在河水之隔。并且从上述文字可以很明了地看出，是先有西老寨、永宁集，后才有了子午集、周家渡。只是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周家口的规模超过了永宁集，沙颍河、贾鲁河的两岸均以周家口称之。也就是说西老寨这个地方才是周口城市的发轫地和肇始处，并且以明朝洪武初年（1368年）形成永宁集算，周口开埠的历史至今已经有651年了。
西老寨之于周口，意义非凡。那么，西老寨的具体位置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据周口文史专家王羡荣老先生及一些老周口人回忆，口口相传中的西老寨就在周口大闸的北侧，而且在其东侧一端还有一个很有名的老衙门口（意指设在老官衙附近的渡口，明永乐年间曾派驻军保护漕运，军营就设在西老寨）。也有种说法说西寨就是西老寨，这一点倒是值得推敲一下。据民国二十二年《淮阳县志》周家口图，周家口除西寨、南寨、北寨三寨外，在西寨的西南端还有一个独立的小寨子，标明就是西老寨，寨的北门就叫永宁门。而清朝宣统元年(1909年)任周口厘金局局长兼管治安的天津人朱隽瀛擅作诗词，编有《周滨集》，其中即写到《西老寨》：“经始由斯寨，于今止断垣。地临新渡远（迤东为新渡口），各类老人尊。鸿济门常峙（寨门名），鱼梁界仅存。夕阳惯相照，知是百年村。”又据有关考证，周口三寨的格局真正形成于清朝咸丰年间，其中南寨和北寨是新修的，而西寨则由岁贡生李映离、李万选父子捐资重修永宁老寨（西寨）。于永宁集的延展变化，依托最初的西老寨建起了西寨并阶段性地整修是在情理之中的，而之后的西寨西老寨的名字混搭也就不无可能了。
历史和地望的考据终究是一件严谨的事情，笔者又为此进行了一些专门的查阅和走访。周口市委政研室的王爱民主任曾经写过《老地名唤醒记忆》，其中写道，鸿济门，是西寨的西门，位于前茅草市街西头，西寨大闸北路苗圃西南处；西老寨西门，位于河西尹堂的东侧，是通往张埠口的一座门。目前，张埠口、老苗圃的位置还可认定，那么尹堂又在哪呢？今年仲春的一个午后，笔者专门到大闸北岸向西进行了查找。在张埠口村，一位60多岁的张姓师傅告诉笔者，新村就有不少姓尹的居民，可以到新村去问问。从张埠口来到新村，穿越在新村的街巷间边走边问，有幸问到了一位72岁的窦师傅。据他讲，他的家原来就在西老寨，西侧毗邻的就是尹堂，上世纪60年代修大闸的时候因加宽河道西老寨和尹堂都被挖掉了，西老寨的位置就在大闸中部鱼尾洲一带的河身子里，当时为了安置拆迁户建起了新村，期间还颇费了一些周折。窦师傅的回忆和讲述在稍后又得到了印证，在沙河岸边，一位谢姓的师傅讲，以前的确是有西老寨和尹堂的，就在原来沙河的河堤岸边和河坡里面，由此，西老寨的位置也可大体确定了。
关于西老寨和西寨的史料记载毕竟有限，然而从老周家口的历史地图上依稀可以看出和想见这里当年的繁华，比如其寨门、渡口、街巷、关帝庙、五龙宫、天后宫、城隍庙、火神庙、清真寺等。只是随着历史的更迭和漕运的衰退，最初引领周口城市崛起的西老寨和西寨最先走向了没落。特别是随着后来周口大闸的修建，西老寨则深深湮没于滚滚东去的大河中了。而周口大闸的兴建则开启了新的历史，被树为全省的样板工程，更成了周口的标志性建筑。如今的大闸路桥经过改造拓宽，贯通汉阳路，其南侧的现代化船闸也已开航通行，让人深感历史的沧桑变化和纵横开阖，更平添了几多“不废江河万古流”的豪迈之情。
从颍岐口到周家口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如果说西老寨、永宁集自明朝洪武年间建始，进而代表了老周家口乡愁记忆原点的话，那么过了几十年，到了明成祖朱棣的永乐年间，又有两个重要节点出现，对周口逐波兴埠的历史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这两个点就是颍岐口和周家口。
首先是颍岐口，在今李埠口乡高山顶一带。史书、方志记载和专家考证比较充分，笔者在《三川再钩沉》里也略有陈述。重复一下来讲，就是永乐元年，明成祖迁都北京后，大批的物资和粮食急需北运，在实行海运的同时，采纳户部尚书郁新的建议，考虑到淮河至黄河多浅滩跌坡（塌陷的坡岸），将粮食从淮安用可载300石以上的轻舟经淮河、沙河运到陈州的颍岐口跌坡下，换成可载200石的小船运到跌坡上，再换成大船经贾鲁河（当时的河道在后来的周家口以东）载入黄河，到八柳树（在今河南原阳县），令河南军夫陆运至卫辉，由卫河入白河，经天津到通州直抵北京。自卫河始，《读史方舆纪要》特别作注：所谓海陆兼运也。
当时的颍岐口归陈州所属，虽然多浅滩跌坡，几经周折，但毕竟开辟了新的沙颍河水运，将江淮水运与黄河北的水陆联运乃至海陆兼运连为一体，为周口漕运的兴起埋下了伏笔、创造了条件、迎来了机遇，开启了周口崛起的历史大幕，推动着周口赫然走到历史的前台。
沙颍河经过颍岐口，向南有条支流，一说颍岐河，由高山顶经萧公庙入项城南顿集，与清河汇（据周建山馆长和王羡荣老先生考察，其故道经李埠口乡高山顶村东趋向东南姜庄、段庄，绕经计湾村西、南，过黄寨，至项城南顿，与谷河相会）。又据乾隆十一年《项城县志》记载：“谷水自颍岐口流入南顿，下注淮泗，是时商舶云集，烟火万家，称巨镇也。后缘颍岐口淤塞，舟楫不行，渐次萧索。”
再来看一看周家口，这一段的文脉当是更加清晰了。从周口市志看，周家口和颍岐口开埠时间不相上下，都在明永乐年间初。一如之前所述，永乐年间，由于开发了淮河、颍河、贾鲁河漕运，沙河南岸子午街又新开辟了一个贸易市场，形成单日集。由于永宁集与子午集为沙颍河所阻隔，商旅不通，物资交流不便，始有一周姓船户冲子午街北口辟一渡口，以摆渡来往客商和交流物资。时人称该渡口为“周家埠口”，亦称周家渡口，周家口即由此而得名。
关于周家口的文字性记载，据查最早出现在明隆庆四年（1570年），当时的黄山商人黄汴所著的《一统路程图记》中，对由淮安经周家口水路交通的三条路进行了记录。从具体线路看，主要是通过颍河到达汴城水路和钧州水、陆路。
至于周家口的来历，也有一些口传和演义，有说是沙颍航道运粮到达三河交汇处，必须调换船只（对连划子），才能驶入贾鲁河继续航行，为了解决渔民竞相摆渡所产生的矛盾纠纷，管理沙河南岸的商水县衙变通办法，招商承办，于是周姓人家向官府交钱，把摆渡业务承包下来，始称周家埠口。
这一段传说，听来很有趣味。但是就三川形制来讲，笔者以为有些出入。因为明永乐年间，贾鲁河还没有通周家口，周家埠口的开辟，主要是为了解决“永宁集与子午集为沙颍河所阻隔，商旅不通，物资交流不便”应运而生，更多的是集市贸易和码头经济的意味。而这种情况到了明成化年间又发生了巨大变化。
“成化”之后盛世景
明朝以后，再受黄河泛滥影响，位于周家口以东的原贾鲁河遭到淤塞。明成化年间，扶沟县知县李增自张单口改导蔡水入洧河（又名双洎河），其后再向南到周家口。弘治年间御史刘大夏等人从孙家渡引黄河水向东南流，沿宋代汴水的上游，下接蔡河故道，……由白潭入扶沟县，接东蔡河的故道，至商水县汇入颍水，称贾鲁河。自此，贾鲁河一度较为稳定。
成化年间，新的贾鲁河河道的开通，使得周家口迎来了重大发展机遇，贾鲁河漕运始通周家埠口，舟楫可以直通朱仙镇，成为朱仙镇与江淮商运的必经之地，腹地延展至河南中东部的大部分地区。因着航运的发展，来周家口定居者日益增多，遂在沿河之岸傍水形成市区，周家口沙河、颍河、贾鲁河三川交汇的地理形制，乃至三岸鼎立的空间格局真正形成。
之后的周家口进入了迅猛发展时期。到了康熙初年，商水县设置24地方，永宁集位其地方之一，以后又新添了周家口。康熙《陈州志》“乡村集镇”条将周家口列为“新兴”集市，永宁集地方1132户，周家口地方1919户，可见当时人口之众，并且周家口的规模超过了永宁集。与此同时，陈州管粮州判治所原在今淮阳县城内，康熙九年则移至周家口，以统管全镇市面。雍正十一年陈州知州董起盛奏请将陈州升府，其陈述的理由为：“陈州幅员辽阔，绵亘数百里，界连八邑，犬牙相错，河通淮泗，路达江楚。更有所属周家口一带地方，水陆交冲，五方杂处。一切刑名钱谷，稽查保甲，各处验勘难以悉举，事本繁多。” 此项奏报很快获得批准，雍正十二年升陈州为府，并添设粮捕水利通判驻扎周家口。由于战乱停息，社会安定，农业发展较快，周家口商务随之臻于鼎盛时期。清乾隆十二年的《商水县志》记载，周家口集“旧在沙河南岸，仅有子午街一道，居民数家。国朝治平百年以来，人烟聚杂，街道纵横，延及淮宁境，连接永宁集，周围十余里，三面夹河，舟车辐辏，烟火万家，樯桅树密，水陆交会之乡，财货堆积之薮。北通燕赵，南接楚越，西连秦晋，东达淮扬，豫省一大都会也” 。
据史料记载和后来有关专家学者的论述，乾隆、道光年间是周家口商业最为繁华的时期。当时，六安的茶麻、天津的食盐、太康的棉花、淮阳的金针菜及附近的皮毛、粮油、牲畜等均在周家口市场交易，日成交额可达80万（银币）左右。牲畜交易更为广泛，骡马行达180余家，有“南牛北马”之称，旺季日成交达6000余头。此时，周家口方圆粮食交易亦为大家，有大型行庄28处、粮坊80余家，年成交达1亿公斤以上。商业的繁荣促进了手工业的发展，手工业者一时达到数千户，使得周家口的常住人口加上流动客商等人口急增至近20万人，商人商号达1500~2000家，年经营规模估算为500万~600万两白银。而且，当时已形成经营货场和生产品种分行就市的局面，镇中116条街巷，不少以行业命名。同时，在周家口定居的各省商贾分别募捐，兴建同乡会馆近10处，手工业捐资修建庙宇达50座。彼时的周家口街道纵横交错、会馆比肩争雄、商号林林总总、商业规模宏大，成了与朱仙镇、道口镇、赊旗镇齐名的河南四大名镇之一。
清朝中后期，海运逐渐取代河运成为南北物资运输的主要渠道。1843年，黄河在中牟决口，致使贾鲁河淤积，贾鲁河北上开封的航道被阻，自此再未恢复。周家口镇的商业开始走向萧条。咸丰同治年间，周口迭遭战乱，著名的山陕会馆“三次焚毁，几至于尽”（期间于咸丰八年冬开始修筑周家口南、北两寨，并重修了西寨）。光绪末年京汉铁路全线通车。周口以西数十公里的漯河，因地处铁路沿线而吸引了大量商民，周口则“连年生意冷落”，告别了曾有的“万家灯火侔江浦，千帆云集似汉皋”繁华，于历史的沧桑沉浮中积蓄着、搏击着、等待着，迎接新的复兴时代到来。（童建军）
来源：周口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