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舞台——申凤梅宏图再展（一）
其实，乡亲们是不舍得让申凤梅去打猪草的，他们这时是把她“关”在一位老大娘家里，让她调养身体。乡亲们还给她制订了一套“管理条例”：早晨起来要练功，轻声吊嗓子，晚上要在灯下温戏。一些老大娘还悄悄地让她讲三国的故事哩！
为了将来天晴了能立即登台演出，申凤梅想练跑圆场，可是大娘的屋子太小，跑不开，申凤梅就把这桩心事说给了大娘。大娘听后便说：“屋子里小，那你就等天黑了到院子里练！”申凤梅听了忙说：“那怎么行，若让斗批改团的干部看见了，那还得了！”大娘稍作思忖，即胸有成竹地说：“你只管练，俺自有办法。”
随后，申凤梅便按照大娘的安排，每日天到黄昏，就到大娘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练走台步，跑圆场，一直平安无事。原来，大娘每到这个时间就派出几个孩子在院子周围当流动哨，不让任何人进她家的院子。就这样，大娘家的院子每天晚上就成了申凤梅的练功场。
粉碎“四人帮”后，申凤梅重返戏剧舞台。人们看到申凤梅不仅不减当年的风采，而且声腔更加洪亮，招式更加干净利落；表演不仅没有生疏之感，反而炉火纯青。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又有谁能知道，申凤梅在十年浩劫的磨难之中，是怎样坚持不改初心，是在怎样的环境之中练功的呢！用申凤梅自己的话说，就是“乡亲们给了我艺术生命，还了我艺术的青春”！
十年磨难，终于过去。当李大勋来到常营接申凤梅时，夫妻俩抱头痛哭。队长和乡亲们欲要上前劝慰，大娘拦住他们说：“让他们哭吧，让他们把心中的苦痛都哭出来，好痛痛快快地登台再为咱们唱戏！”
大娘给他们做了一顿团圆饭，饭后队长和乡亲们都来送行。申凤梅与乡亲们难舍难分，只见她拉着李大勋来到大娘面前，口中说着：“这就是咱们的亲娘！”随着，已是与李大勋一起跪倒在了老人面前。大娘急忙俯身抱住申凤梅，抚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去吧，闺女！越调需要你，乡亲们都等着看你的戏呢！”
浩劫遇知音，落难见真情。申凤梅在落难中与常营农民建立起来的深厚情谊，成了她日后艺术创造中永不枯竭的力量源泉。
1977年，申凤梅肩负着乡亲们要她演好戏的重托，怀着被解放的愉悦轻松心情，揣着为观众演好戏的不改初心，离开常营公社。在返回周口的路上，申凤梅向李大勋激动地说起了她早在心中绘制的重返舞台的宏伟蓝图。她说：“我回到团里的第一步工作，是要迅速化解同志间的矛盾，聚拢人心，为排戏做好铺垫。”
李大勋闻听，虽频频点头，内心却不赞同申凤梅之言，他关切地说道：“你受苦受难十来年，白头发多了，身体肯定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我看你回去后，当务之急不是先去过问团里的工作，而是要先歇一阵子，炖几只鸡吃吃，给身体添点本钱。”
申凤梅虽然知道这是李大勋对她的疼爱，但她却不赞同：“那可不成！你没有在乡下，你体会不到乡亲们等待观看咱们演出的急切之情！我答应了他们，就要尽快去给他们演出。”
李大勋听到这里，焦急地说道：“可你的身体……”申凤梅不等李大勋说完，立即开口打断他：“我的身体很好，一切都不像你的想象。我在乡下被乡亲们保护了起来，他们给我尽做好吃的，还不让我干重活，甚至不让我干活，而且还督促我日日练功。”
“啊！竟然是这样？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申凤梅之言让李大勋大为吃惊。申凤梅则接着说：“所以我身体没垮，只是十年过去变得老了，不需要休养。再说我不仅功夫未散，而且还大为精进，现在上台就可以演出。”
“常营的父老乡亲，你们太伟大，太可敬，对申凤梅太好了！”李大勋这时由衷地发出了感叹之言，他太感谢常营生产队的父老乡亲对申凤梅的关爱了！先前他以为，申凤梅会像所有在“文革”中受到迫害的人一样，受尽苦难呢！他感叹之余，看到了人们对申凤梅的真心关爱，因为他们是在冒着风险，去保护自己热爱的一个斗批改对象啊！所以他对申凤梅急于投入排练、演出的心情，全部理解了。
没有等李大勋再言，申凤梅继续说道：“常言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乡亲们这样关爱保护了我，我对他们的大恩，怎能不以尽快演好戏的‘涌泉’给予报答呢！”李大勋这时便全力支持起了申凤梅，说：“那是当然，咱们都是知恩必报之人！咱们回去之后，你就按照你的想法，立即开始工作好了！这太好了！”
申凤梅则继续讲说自己的未完之言：“今天传统戏还没有开禁，我们就多多排演现代戏，满足观众的需求。十年浩劫，戏曲毁灭殆尽，观众们正如饥似渴需要戏曲呀！”李大勋感同身受，道：“是的，是这样。咱们为报答乡亲们的关爱，就要立即这样去做！”
申凤梅这时又言道：“等到有朝一日传统戏开禁了，我想就开始按照恩师马连良对我的指教，把所有写诸葛亮的戏，都争取加以整理改革，经过创新，搬上越调舞台。我要以演诸葛亮的戏为主旨，来对越调进行改革。”
“说得太好了，但只是说得太远了！”李大勋听了，一边赞同着，一边又觉得距离目前的社会现实太过遥远，恐怕难以实现。随之他心思一转，风趣且无奈地说：“马连良是京剧大戏霸，早已被斗致死，你是他的孝子贤孙，十年受害悲惨。诸葛亮是封资修的代表，你这个‘活诸葛’是他的化身。诸葛亮身死已历千年，尸身早已化为灰烟，‘文革’十年你没死，活到今天已属不易。难道你就真的不知悔改，继续去听大戏霸马连良的指教，去当封资修代表诸葛亮的化身，走上他们的‘歧路’吗？”
申凤梅知道李大勋是在与她逗乐，便禁不住嘿嘿一笑说：“我听京剧大戏霸马连良的指教听定了，当封资修代表诸葛亮的化身当定了，走他的‘歧路’走定了，决不怕这是‘死路’一条！我这就叫不改初心！”
“好！好！”李大勋禁不住与申凤梅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笑毕，李大勋充满信心地鼓励申凤梅：“哥相信，如今时代在变，你盼望的好时机一定不久就会来到。咱们一展宏图的时机是不会遥远的。李白诗云，‘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嘛！”随着李大勋的话语，申凤梅的手与李大勋的一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然而，申凤梅心中的想象虽然十分美好，眼前的现实却十分严酷无情。申凤梅跟随李大勋回到周口，来到剧团，映入眼帘的却是团里的一派败落惨景。院内破落的墙壁上还残留着破败的大字报，屋子的不少门窗都被砸烂了，库房里的服装、道具，或被烧掉，或被人随便拿去，剩余的一点也大都被毁坏了。破败的院子里，早已听不到热闹锣鼓、琴弦和歌唱之声。
由于多次被抄，他们早已是家徒四壁。屋中无物申凤梅倒也不甚心疼，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只是她费尽心机购买的三国书籍全部被抄去，还有她的两件心爱之物也不见了踪影，一件是她拜师马连良时，首都文艺界知名人士在拜师仪式上的签名簿，另一件是著名作家老舍先生的赠诗题字，这两件东西没了，实在使她心疼万分。
先前，申凤梅一直把这两件心爱之物挂在墙上。每每举目看到这两件物品，她就能够从中看到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并从中汲取巨大的力量。如今，这两件心爱之物不见了踪影，怎能不使她万分心疼！
十年离别，一朝返回。申凤梅回团的消息飞快传遍了剧团大院，同事们闻听即一拨又一拨地来到家中看望她，安慰她，希望她带领大家“重震团威”。这期间，也有一些参与过批斗她的同事，非常内疚地前来向她赔礼道歉。对此，申凤梅总是笑着反劝他们：“道啥歉哩，咱们都是受害者。你们千万不要有什么想法，如果为此影响了下一步排戏和演出，才是对不起我，对不起越调呢！”
团里有位同志过去在批判申凤梅的时候，曾经被迫用绳子绑过她，心里因此很难过，多次找申凤梅道歉。申凤梅便一次次劝他不要再提这事，把心思用在团里的工作上。不仅如此，申凤梅知道这位同志夫妻两地分居，自己身边带着一个孩子常常没人照顾，便一有空闲就帮这位同志照料孩子，并常常替他做饭，使得两家如同亲人一样。那位同志很受感动，逢人便说，申凤梅的胸怀，比诸葛亮的还要宽广。
团里的演员听申凤梅说要演戏，不少人把自己偷偷保存起来的服装、道具拿了出来。申凤梅的学生罗云，更是突然送来了一包让她意想不到的东西，竟然是她日思夜念之物，就是拜师马连良仪式上的签名簿和老舍赠诗。申凤梅看到这两件东西，竟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托着这两样东西看了又看，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仍像做梦一般，激动得两只手一直在抖。
罗云对申凤梅说，这是他从造反派抄走的东西中偷出来的。他知道老师将这两件东西视若珍宝，所以保存了下来。为了保存好这两件东西，他把自己写的毛主席诗词条幅溜边贴在了它们上边，在宿舍的墙壁上一直挂了将近十年。申凤梅听着罗云的讲说，激动地紧紧握住他的双手，一时间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才好。
同事们安慰、鼓励的温暖话语，和两件心爱之物的失而复得，使得申凤梅心中大感安慰，同时也使她鼓起了带领全团“重振团威”的巨大干劲。她不计前嫌和宽以待人的胸怀，也温暖和团结了全团演职人员的心。因而在很短的时间里，全团上下便消除了矛盾和隔阂，重又拧成了一股绳，为下一步排戏和演出打下了良好的政治思想基础。
（未完待续）
来源：周口晚报